薛連貴有兩件寶貝，一件是隨身攜帶的放大鏡，隨時檢驗生產(chǎn)的藥丸是否光、溜、滑、圓，即使直徑只有五六毫米的藥丸表面上出現(xiàn)一個坑點，也要返工重做，更不用說其他質量問題了。另一件是他辦公室里的鎮(zhèn)室之寶——伴隨他25年的制作中藥丸劑的手匾，用它隨時試驗，創(chuàng)新上百項工藝。
“薛師傅，按您的方法，這條新上生產(chǎn)線已經(jīng)運轉正常了。”“薛師傅，您看這次藥丸著色不均，是怎么回事？”“薛師傅……”
在同仁堂科技發(fā)展集團劉家窯分廠平谷車間，300余名職工無論年齡大小、職務高低，對車間主任薛連貴的統(tǒng)稱就是薛師傅。
薛連貴，自1980年來到同仁堂，就迷戀上中藥制劑，并成為微丸、糊丸、水丸、濃縮丸、全濃縮丸、水蜜丸等劑型應用技術領域的專家。
“我就是喜歡做藥丸。”薛連貴平時話不多，更擅長的是干活。
平谷車間生產(chǎn)60多個品種的中藥，每個品種又有3、4個規(guī)格，平均每天的生產(chǎn)任務達13噸，這還不包括一年1.3億丸的大蜜丸生產(chǎn)量。活坨、制藥、烘干、包衣等20多個工序，薛連貴要全程參與，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。
學無止境 “每個人都是師傅”
上個世紀80年代，為學習傳統(tǒng)的丸藥制藥手藝，我借外債買了必備工具手匾。手匾是按寸賣的，當時買匾的錢對我來說就是天文數(shù)字，至今也沒敢告訴家里人。 ——薛連貴
在薛連貴十余平方米的辦公室里，只有一條僅容一人行走的過道，桌子上、柜子里以及所有角落，都放滿了各類中醫(yī)樣品及制藥工具。
“這樣方便隨時做試驗。”薛連貴說。
房間里，最醒目的就是泛著亮光的手匾。“這可是薛師傅的寶貝，一般人不能動。”平谷車間主管設備的副主任文新說。
這個手匾，伴隨了薛連貴25年，從學藝到試驗創(chuàng)新近百種工藝，手匾是薛連貴如影隨形的伙伴。
拿起手匾，揉、搓、推、拉、闖、摔……薛連貴現(xiàn)場展示起手匾制藥的傳統(tǒng)技藝。直徑約一米的手匾猶如沾在他的手上，瀟灑旋轉，片刻功夫，藥面就變成了千萬顆圓圓的藥丸，薛連貴的額頭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。
“這是技術活，也是體力活。”薛連貴說，要學成這門技藝不容易，僅一個站姿，就得學上十天半月。但因為喜歡，薛連貴從沒覺得苦。
說起與中藥結緣，純屬偶然。1976年，20歲的薛連貴到順義縣龍灣屯公社丁甲莊大隊插隊務農(nóng)。一天，他正在田里農(nóng)耕勞作，忽然一陣腹痛襲來，疼得他幾乎癱倒在地。危急時刻，當?shù)剞r(nóng)民緊急從野地里摘了些草藥，搗碎成汁液讓他服下，片刻后，腹痛癥狀減輕了許多。草藥竟然這么神奇，薛連貴從此迷上了中藥。
1980年，薛連貴如愿進入同仁堂藥廠（當時的北京制藥廠），開始學徒。
“起初，對同仁堂的傳統(tǒng)手藝也沒太當回事，是當時的車間主任、制藥專家李鑫師傅啟發(fā)了我。”薛連貴說，當時上學是潮流，周邊同齡的朋友、同事大多都去上夜大、電大，但李師傅告訴他，學點業(yè)務，尤其是傳統(tǒng)技藝，要比讀幾本書有用。于是，他不顧家人的反對，放棄上學，選擇了跟李師傅學習中藥制劑這條辛苦路。
上班學，下班練，一進入角色，薛連貴就近乎癡迷。
手匾、手篩是基本功。“半個月得讓手篩轉起來。”師傅要求嚴，他也練得苦。
“一個動作一練就是半天，靠的就是體力。”薛連貴笑道，當時吃飯都用特大號飯盒，一頓能吃一斤米飯。
師傅領進門，修行在個人。手藝是養(yǎng)家糊口的資本，要想學到師傅們的看家本領，也非易事，但只要有機會他就不放過。一次到一家藥廠參觀，薛連貴看到一位70多歲的老師傅制作丸藥的手法很獨特，手匾摔得特別瀟灑。為了學這一招鮮，他愣是一天沒動窩，直到學會了為止。
正學得起勁呢，卻遇到了新問題。
“要學手藝，手里必須得有傳統(tǒng)制藥必備的工具手匾。”薛連貴說，中藥用手匾用料講究，工藝獨特，按寸售賣，就是現(xiàn)在，要買一個手匾，對一般工薪階層來說，也是奢侈品，更何況是上個世紀80年代。
“當時一個月掙36元，孩子只有兩歲，正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，根本沒閑錢。”薛連貴說，當時手匾的價格，無疑是一個天文數(shù)字，但他瞞著家人，借外債買了一個，“至今也沒敢告訴家里人到底花了多少錢”。
有了趁手的工具，加之學得刻苦，1987年，薛連貴就能獨當一面，成為藥廠的班長。1989年，平谷生產(chǎn)車間建成投產(chǎn)，薛連貴被派去作技術指導，帶徒弟并研制新劑型、新工藝，全面負責起車間的生產(chǎn)、質量和安全。
盡管已是小丸制劑領域的“大拿”，但他學習的態(tài)度沒變。五六年前，一位來廠參觀的人問他大蜜丸是怎么回事，從沒有接觸過大丸制作的薛連貴被問住了，于是他特意拜師去學，將大蜜丸了解透徹。
“前些日子到舊貨市場，看到手工制作大蜜丸的搓板，他還買了兩個，他就好這個。”和平谷分廠合作了多年的合作方負責人說。
“這行里的技術，一輩子也學不完，每個人都有長處，每個人都是師傅。”薛連貴說。
技術創(chuàng)新 “做藥的要想著吃藥的”
每個人都會生病吃藥，我和家人也不例外，所以做藥時就想著吃藥的人，不僅要保質保量，還得時刻想著患者的需求。 ——薛連貴
一天，薛連貴去看病，聽一位患者說，高血壓宿降丸效果很好，但不能吃了，因為這藥是糖衣的，而他患有糖尿病。
“能不能去掉糖衣？換什么材料包衣，既讓所有患者都能吃，又能符合相關制藥標準？”薛連貴琢磨開了，回去就開始試驗，并獲得了成功。
“滿足患者的需求，是我們的職責。”薛連貴說：“每個人都會生病吃藥，我和家人也不例外，所以做藥時就想著吃藥的人，不僅要保質保量，還得時刻想著患者的需求。”
薛連貴這么做，不僅是傳承同仁堂“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、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”精神的一種責任，還有精湛技藝作支撐的底氣。
2004年，在與日方企業(yè)合作生產(chǎn)全濃縮知柏地黃丸、牛車腎氣丸的過程中，由于對方對生產(chǎn)標準要求極高，明顯超過國內同等產(chǎn)品的質量要求，使生產(chǎn)難度驟增。公司領導將這一任務交給了薛連貴。
“既然答應了，就得干成。”薛連貴的倔脾氣上來，一頭扎進了試驗中，吃住在平谷車間，反復測算參數(shù)，找尋技術關鍵點。晚上11點了，領導來勸他回去休息，他口里答應著，可領導一走，他又拿起了手里的活。
“不管吃飯還是睡覺，只要有一個新的想法，就立即蹦起來直奔車間去試驗。”薛連貴說起當時情景，猶如昨天，激情依舊。
經(jīng)過幾百上千次的試驗，丸藥終于成型了，可在常溫下卻融化了。
“沒辦法，就去冷庫干。”近年50歲的薛連貴像小伙子一樣，不分白天黑夜，在不同的溫度、濕度條件下反復做著試驗。半年后，產(chǎn)品終于成功生產(chǎn)。
“當試驗成功后，我們把藥丸放到紙盒里，讓日方驗收，他們拿出放大鏡，一個一個仔細查看著直徑5毫米左右的藥丸圓不圓，外表有沒有坑點。”薛連貴說，當檢驗完成，日方對一個個滾珠似的藥丸投來欣賞的目光時，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。“那一刻的感覺是別人無法想像的，全身放松，酣暢淋漓，痛快！”
那天晚上，薛連貴喝了酒，但沒有耽誤第二天上班。“從那時開始，我也隨身帶一個放大鏡，讓標準成為一種習慣。”
這次工藝攻關的成功，為同仁堂添加了一個全新的劑型——全濃縮丸劑。在他的指導下，平谷車間的這一產(chǎn)品出口到澳大利亞、新加坡、日本、泰國、香港等國家和地區(qū)，一舉打開了海內外市場。
將木瓜丸糖衣中的色素去掉，將冠心蘇合丸由手工泛丸改成機制丸……至今，薛連貴已創(chuàng)新工藝近百種。而在每一個創(chuàng)新后面，都是幾百數(shù)千次的試驗。在別人看來，制藥很苦，但薛連貴卻樂在其中，用他的話說：“每一次攻克難關后的成功，都是一次享受。”
薛連貴擁有高超的制藥技藝，始終秉承同仁堂人對質量的一貫追求。一次，一種季節(jié)用藥市場銷售火爆，導致生產(chǎn)供不應求。為了趕工期，一位操作工縮短了陰干時間，造成丸藥水份含量偏高，雖已符合國家標準，但沒有達到企業(yè)內控標準。盡管就要到交貨時間了，薛連貴堅決不放行。他親自上陣，用獨到的方法，帶領團隊使丸藥變得松軟，有利于水分揮發(fā)。
“企業(yè)以人為本，人以誠立業(yè)。”薛連貴說，尤其是做藥的，不同于別的行業(yè)，藥治的是病，救的是命，絕不能偷工減料，有絲毫的閃失。
“別說內在質量了，就是外觀有一點瑕疵，他也不會放過。”合作方負責人說，按標準，當歸苦參丸的顏色是棕色-棕褐色。“生產(chǎn)中有一個批次只是有點顏色不均，完全符合標準，但他還是堅持返工。”
同仁堂六味地黃丸，一直是消費者信賴的優(yōu)質產(chǎn)品，但由于南方高溫高濕，貯藏方法不當會影響產(chǎn)品的內在質量。薛連貴潛心鉆研，找到既保證質量，又不加大成本的方法，一年為公司節(jié)約近百萬元。
精湛的技藝，讓薛連貴成為中藥行里的名人。不少同行以重金聘用等優(yōu)越條件，邀請他去做技術指導，但都被薛連貴婉言謝絕。“你呀，生是同仁堂的人，死是同仁堂的魂，就是死心眼。”一位藥廠經(jīng)理無奈，但也心生敬佩。
傳道授業(yè) “只要有人學，我就教”
我當學徒時，知道學藝的苦，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學，我就愿意教，好將同仁堂中藥的傳統(tǒng)制藥技藝傳承下去。——薛連貴
“薛師傅，這藥克重有些不穩(wěn)怎么辦？”
“薛師傅，這藥光亮度不均是什么問題？”
行走在生產(chǎn)車間，不時有人拋來難題，薛連貴一一解答?？吹接写嬖诘膯栴}，他更是主動停下來，直到解決完為止。
“他每天都會到車間轉一圈，指導各個工序生產(chǎn)，隨時解決現(xiàn)場難題。”車間副主任趙喜魁說，他一進車間，經(jīng)常幾個小時出不來，就連中午，都跟負責生產(chǎn)、質量的人員一起探討問題。
“薛師傅是我們這里的‘問不倒’，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問題，真神！”3年前就跟薛連貴學藝的車間質量監(jiān)控員陳爽說，一次在冠心蘇合上衣的時候，總是掌握不好，出來的藥丸外觀不亮。藥品第二天就等著要，怎么辦？凌晨兩點，他撥通薛師傅的電話，簡要介紹了出現(xiàn)的問題，薛師傅當即告訴了他解決的方法。
“薛師傅對我們要求很嚴，我們真學到了本事。”已是微丸班代班長的張清說，跟師傅三年，熟練掌握了傳統(tǒng)制藥技藝。“師傅把幾十年的經(jīng)驗毫無保留地教給我們，讓我們少走了很多彎路。”
如今，薛連貴帶出的一撥又一撥徒弟，很多都成了同仁堂的首席員工、技師等重點培養(yǎng)人才，但只要在生產(chǎn)中遇到什么問題，他們還會找?guī)煾嫡埥獭?/p>
“我當學徒時，知道學藝的苦，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學，我就愿意教，好將同仁堂中藥的傳統(tǒng)制藥技藝傳承下去。”薛連貴說，盡管現(xiàn)在制藥多是生產(chǎn)線，但工藝還是同仁堂的傳統(tǒng)工藝，如果沒有傳統(tǒng)制藥基礎，現(xiàn)代生產(chǎn)就無法實現(xiàn)。“中藥行業(yè)缺的就是人才，尤其是傳統(tǒng)工藝，如果沒有人學就失傳了。所以只要叫我一聲師傅，我就有責任教他。”
徒弟們說，他們跟師傅學的不僅是技術，還有做人。
中午12點，用了不到十分鐘吃完午飯的薛連貴，趕到外包裝車間，走到一個空的工位前，快速將一瓶六味地黃丸連同說明書一起放進包裝盒里。
“今年生產(chǎn)任務重，從3月初開始，分廠號召大家每天義務做兩箱藥品的包裝，我也不例外。”薛連貴說，他沒有包裝工人手快，一箱60瓶藥，得用40分鐘。“中午做不完就晚上加班做，或用周末時間補上。”薛連貴說，這事是他倡議的，他當然得帶頭做。
“那天早上在來平谷的班車上，薛師傅一提議，大家就一呼百應，沒有任何人說個不字。這就是他的號召力。”車間技術主任鄧琳說，班車早上6點30分從市里出發(fā)，一般6點薛師傅就到了公司總部集合點，為一天的工作作準備。“他一般4點半起床，給母親和愛人做好飯，再出來上班，很辛苦。”
說起家人，薛連貴很愧疚。
2007年，面對市場需求的不斷增長，冠心蘇合丸擴大生產(chǎn)迫在眉睫。薛連貴果斷提出，增加一條冠心蘇合丸生產(chǎn)線，變手工制作為機器生產(chǎn)。但上機器就得摸索出一套工藝控制流程。搜集數(shù)據(jù)、研發(fā)試驗……正當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時，妻子被查出身患尿毒癥，家中還有一直需要照顧的老母親。家還是工作？薛連貴第一次猶豫難決，最終在妻子和母親的支持下，毅然站到了工作崗位上。3個月，新線成功投產(chǎn)，并實現(xiàn)了月均8批次的高產(chǎn)量，一個月相當于原來一年的產(chǎn)量。
“冠心蘇合丸，我是恨你還是愛你呀？”薛連貴說，在那之前，他癡迷在自己的事業(yè)中，對家里照顧甚少。“現(xiàn)在只要有機會，能彌補點就彌補點吧。”下午3點，從車間回到辦公室的薛連貴，用手捶著后背說。
■記者 陳艷紅
來源：首都建設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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